财富故事之《银元时代生活史》 受教甘翁 学习交际
我跟随丁甘仁老师写方的时节,仍住在南市,一清早步行到英租界,沿途经过中西名医的诊所,当时有几个医生早晨七时已经开诊,夏应堂门诊六角六(即小洋六角、铜元六枚),殷受田门诊四角四,唯有平乔路上的张骧云(即张聋)门诊取费二角二。西医陈一龙、庄德、臧伯庸收费都是小洋八角。
这种观察,对我将来开业很有帮助,看他们如何应付病家?如何诊疗处方?他们各有千秋,最有趣的是张聋,一天要看到二三百号,后来和他们相熟之后,才知道张聋的门诊虽然收二角二,但有人只给几个铜元,他也一样替他们看病。张聋家用只许用铜元,银角子丢在一只空火油箱中。所谓“火油箱”,就是装五加仑汽油的方形铅皮箱,倒油的时候不过打两个洞,可将全部汽油倒出。张家就利用这种空箱,打一个放进银角子的小口,每天陆续把银角子丢下去,只能放进,无法拿出,积满一箱就送到密室中,子孙要搬都搬不动,抢劫偷窃都不怕的。
丁甘仁老师的门诊是一元二角,每天看到一百号左右,是全上海诊金最贵的一人。(按:后来安徽王仲奇、北京陆仲安到上海开诊,门诊取费二元、四元,但是每天求诊的人不过一二十人。)
我那时节每月有固定的收入二十余元,我就划出四分之一作为交际费,四分之一作服装费,其余一半作为储蓄。
这时节黄磋玖(楚九)办九福公司,将发行“百灵机”药丸,先期把面额一千元的股票送给八位中西名医,并选为董事。中医只有丁甘仁老师名望最大,所以特送一份。丁老师接受之后,交给他的第二位哲嗣仲英先生,要他代表出席董事会,并将开会通知书由我送到四马路(今福州路)中和里仲英先生处。仲英先生望了我一眼就说:“我也有诊务在身,哪有空闲去开会?由你代表就算了。”我当即答应,其时我觉得仲英先生雅量宽宏,医术湛深,后来我又正式再拜仲英先生为师。
我到黄楚九那边去开会,又认识了颜福庆、庄德以及他的女婿臧伯庸、曾焕堂等,我叨陪末座,居然有时也发表几句话,黄楚九对我侧目而视。开会完毕之后必然有一席很丰富的宴席,由粤菜馆“杏花楼”承办,我一问价钱,每席是二十四元,不禁吃了一惊。席间还有游艺节目,因为黄氏那时早已开办大世界游乐场,凡是新请来戏曲或杂技的艺员,必然先在黄氏宴会中露面试艺,因此在知足庐落成之后,我认识不少京剧方面的名角,如孟小冬、潇湘云、粉菊花等,都是年轻貌美艳光四射的。
我这时渐渐重视仪表,以四块几角做了一件白色的熟罗长衫,两块几角做了一件黑色的铁线纱马褂,二元四角做一身方格纺绸短衫裤,头上戴了一顶小结子瓜皮帽,足上穿了一双白底缎鞋,在当时是很时髦的。穿西装的人百不得一,如果穿西装,都是吃洋行饭的,被人讥为“假洋鬼子”或“洋行小鬼”。
那时节上海中医坐汽车的很少,丁甘仁老师坐的是一辆福特篷车,我和他的司机搅得很熟,一天丁老师叫我到南市同仁辅元堂接洽事情,我坐了他的车去办理。先一日大雨,南市地势较低,发生了水患,我就顺道坐了车去探望我母亲。进门见到水深及膝,到了楼上,母亲正在发愁,见了我说:“为了贪图房租每月只付十二元,但是现在这种旧房子,一下雨,常常水深数尺,水退之后,成年累月地潮湿和霉气,实在不能再住下去了!”我说:“再隔几年,我一定会请你搬到夷场上去的。”我母亲才展颜微笑。
接着我说:“今天我坐汽车来,专程接你老人家到夷场上去玩一宵。”母亲说:“也好。”于是叫弟妹和邻居小孩四五人穿好新衣衫,坐上汽车飞驰向租界而去。那时节的汽车,鸣笛全是用皮球形的喇叭,开进闹市时,司机不断地用手揸皮球,发出一种叭叭之声,所以当时的小孩子,都叫汽车为“叭叭车”。我们先到四马路大西洋西餐馆吃西餐,每客是小洋六角,小儿还可以一客分成两份。母亲非常高兴,饮了三杯酒,深深地透了一口大气。接着我带了大家去大世界游乐场,进门时我手执两张长期门票,向立在守闸处的总稽查“闹天宫福生”一扬,这个徐福生很机警地一挥手,由我领了大队小孩浩浩荡荡地免费进去。玩毕,我叫了一辆出差汽车。所谓出差汽车,即等于香港的“的士”,直送到遥远的南市,车价由“大世界”到南市是一元二角。
李静整理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