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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钱

发布时间:2015-01-14

    银元时代的生活,讲起来真有一番沧桑史。我就依据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往事作为出发点,写成本文,藉以反映1949年前近六十年来物价的变迁。

    我六岁前,绝少有机会可以看到一块银元,新年中到九姑母处拜年,姑丈号称巨富,开设典当七家,姑母见到我非常高兴,给我一块钱作为“拜年钱”,我拿着银元回来,举得高高的,飘飘然已成为有钱人了。

    我的家庭环境,在幼年时代,是上海县城内的世家。我父亲子晋公合了五房弟兄、在县城大东门大街开设一家陈大亨衣庄、一家陈锦章衣庄,又开了陈荣茂、陈大升两家绸缎局。我的叔父常常夸耀我家的财富,他说:“郭半城、朱一角,陈家两头摸”,意思是说姓郭的地产占到半个城,姓朱的占一只角,姓陈的家宅与店铺由城内开到城外,两面可以摸到钱财。沾沾自喜,自以为了不起。其实这个时期,我家已濒临破产边缘,我的叔父还蒙在鼓里,我那时年纪小更不知道。

    民国三年,我六岁,南市县城商业日益衰落,裘天宝银楼搬到小东门,我们也跟着在小东门开设了一家很大的绸缎铺,其实这是孤注一掷之计,我家命运就靠此一着,不料只开了一个短时期,就宣告破产。从前的商业机构最重信用,虽已破产,一切欠债,仍要全数还清,只有倒出没有倒进,所以在还清欠债之后,每一房的家中,便一无所有了。

    从前没有幼稚园,我初时在绪纶公所的学塾中,接受私塾教育,请的一位塾师是秀才,月薪十二元。继而进大东门育才小学,这家小学开设在王家祠堂中,老师都是知名之士,其中志愿者有史量才、曹汝霖、黄炎培等(按:现在留在香港的银行家徐大统兄,制衣业巨子朱敬文兄说起来都和我是先后同学)。一天,我从学校中放学回家,见到父亲与母亲都在流泪,说不久我们就要迁出这大宅,将来你也不能再在育才读书,因为育才小学每学期学费三元,以后负担不起了。

    我家店铺倒闭后,父亲郁郁寡欢,认为来日大难,于是不做老板做伙计,到一家大绸缎铺去当总账房,月薪十元,他觉得环境大非昔比。有一天,他叫着我小名说:“阿沅,我带你到夷场上去吃大菜,今天姑且作乐一下。”(按:上海县城中人称租界为夷场)我就跟着父亲搭电车到英租界大马路,在石门路口一家很简陋的越式西餐馆进餐,我记得电车道法租界是收费铜元一枚,由法租界进入英租界的电车又是铜元一枚,西餐是每客小洋二角,我第一次吃到牛油面包和炸猪排。父亲告诉我,牛油和面包是不要钱的,我就吃了很多,觉得涂了牛油滑润异常,极为可口,吃完之后,父亲又带我到一家髦儿戏馆去看戏,每客收铜元十枚,儿童是不要钱的。那时节上海南市居民有一种风气,到租界区一定要吃大菜、看戏、坐马车,成为三部曲。我嚷着要坐马车,父亲说马车是私家设备,出租的马车,要到跑马厅旁马车行去租,每租半天,需花小洋六角,太浪费了,于是仍坐电车回家。

    这般的欢乐时光,只过了一天,次日父亲以铜元二枚,购酱猪肉二块,吃了之后,患上了严重的痢疾。来势凶险,一日数变,请西医治理,医生一味摇头,病势日益严重,经过了七天,他老人家竟溘然长逝。临终时,有气无力地说:“阿兴要出洋,阿沅要做医生。”断断续续地重复说来几次,这是父亲对我们兄弟俩的期望,其时我父亲只得三十七岁。

    我的父亲虽有这样的期望,可是那时我们家中尽其所有只得三十六枚银元,连后事都无法料理,兴哥拿出了他的积蓄五块钱交给母亲,我也把一块压岁钱拿了出来,母亲嚎啕大哭起来,大家也跟着泪如雨下。我的一块钱,母亲没有接过去,一边哭,一边将我的手推开。

接着我四伯父匆匆赶到,进门便大哭,哭到嘶不成声。这时我的大姊年仅十六岁,兴哥十岁,我六岁,大妹四岁,幼妹二岁,都在童年,而且母亲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就是后来遗腹而生的士范弟弟。

李静整理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