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归来》

导演：张艺谋

编剧：邹静之

主演：陈道明　巩俐　张慧雯

上映时间：2014.5.16

 ■　砂时计

    在去看《归来》之前，还是不能避免地接受了许多影评，好的坏的。总体来说，无非老生常谈，就是对于张艺谋的期待和失望，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评论界对于其作品的主基调。我们总是在期待他能更好，我们又总是一次次失望而归。期待是随大流的一种惯性，失望也是一种随大流的惯性。也正是这一次次地来而又往，成就了张艺谋无人能及的商业价值。Ok，很快我们就提到商业了。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一个纯粹的文艺片能生存的年代。越来越成熟的电影市场，越来越庞大的电影产业，让从业者愈发谨慎，因为投资，就意味着渴求回报，这种资本的逐利性让创作者只能将就市场。那如何在市场与作品性之间保持一种微妙的双赢的平衡，说实话，很难，基本的结果都是两边不讨巧，落得一身骂名，而票房成绩又乏善可陈。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评判《归来》，个人认为，已经相当了不起了，两边都已过80分。在商业和文艺中间摇摆不定，不是张艺谋一个人的特性，张艺谋却是诠释地最淋漓尽致的一个。不客气地说，老谋子已经有好几部作品，两头想兼顾，两头不落好了。究其原因，欲念过甚！想表达的太多，呈现出来的却是多方拉、扯掣肘下的四不像。何能讨好各方呢？

    就《归来》，批评多集中于苛责张艺谋对于文革这一话题的阐述和表现的态度上。但其实，严歌苓的原著小说《陆犯焉识》本身，也并非以政治为主题，而是用残酷的政治历史背景，来描述人的韧性和命运的各种可能。政治永远强大，个体生命永远微渺。但个体生命永远比政治更美更值得颂扬。在当代的文艺创作语境下，我们可以很大胆地说，还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创造者，能把文革表现得通透、彻底、敞亮，而又能顺利送达到最广大的观众面前。我要是张艺谋，我也不选择浓墨重彩地表现这一根本从头就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东西。艺术家的使命除了与恶为敌，更该与美为邻，用必生的智慧努力去表现美颂扬美。即使美本身，是这样脆弱。也因为美本身，是这样脆弱。

    爱情之为美，它脆弱到经不起任何一种与命运有关的困难的摧残，但爱情啊，又绵长到伴随生命存续的起起落落，高高低低。在爱面前，众生平等。所以，众生啊，这样蝇营狗苟，趋之若鹜。遗憾的是，不是平等的爱，永远都是对等的。小说里，冯婉瑜用了大半辈子，波光流转，一心追随陆焉识。在这个旧式的公子哥，花花世界走一遭，莺莺燕燕几何，兜兜转转归来时，又用一汪深情接纳他。命运可能轮转，但一身傲骨却永随，这一身傲骨一次又一次将陆焉识投进大狱，而后一次，一进二十载。冯婉瑜在青春岁月里，没有等来陆焉识爱的回眸。冯婉瑜流转的深情，陆焉识是在褪去浮华后，终日面对茫茫戈壁幡然领悟的，这一领悟，成就了他万水千山见卿一面的勇气和决心。

    以上，张艺谋统统剪去！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老谋子舍去了所有故事的来龙去脉，甚至舍去了构成故事的人物本身，只留下三个人，描述了一次逃亡以及此后的相见不识。就像一出舞台独幕剧，纯粹而残酷地描绘着命运的吊诡！观众不是坐在影院里，而仿佛置身小剧场的池座中，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台上的那三个演员，引颈就可以听得到他们的呼吸，听得到他们在极简的布景前，演绎半生无奈而又悠长的一声长叹——

    妾心拳拳君焉识，人生漫漫焉识君。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田园在，妾心却在这一次次交错的岁月时光里荒芜了。曾经是陆焉识一路不停散落，冯婉瑜不停拾掇。而如今，在他回头时她也回头，他们就这样错过。爱，就是这样平等的，这错过才是平等，半生用尽多少爱，半生就讨还多少债。陆焉识，归来，是为了还债。

    除了陆焉识和冯婉瑜，电影里所有的人都是配角，哦，不，甚至连配角都不是，除了女儿丹丹是触发剧情的钥匙型人物，其他都是布景甲乙丙丁。是的，这一次，张艺谋就是这样极致地用两个人两个小时去向一段没有交会的爱情致敬。这种极致我们曾经在《红高粱》里看到过，在《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看过。也许那两部作品表现地更浓烈更勃发，但《归来》更纯粹，更绵远，更隽永，更是那个岁月洗练、世态打磨后的张艺谋交出的关于爱的十四行诗。

    归去来兮，廉颇未老，田园在；且歌且酒，且夭夭。

 

让我如何去懂你

 

《忘了去懂你》

导演：权聆

编剧：权聆

主演：郭晓冬　小陶虹

上映时间：2014.8.29

■　张瑾

    婚姻中的男女，内心都有一头困兽。

    白沙，一座弥漫着潮湿空气的南方小县城，男人和女人过着庸常日子，女人在街上开着一家小超市，男人在一家小工厂里做工，有个上小学的女儿，婆媳关系照常紧张。男人每每抱怨着过期面包加牛奶做的早点，诉说着女人的不贤惠；女人习惯了翻看男人的手机和闻他换下了的衣服，也会抱怨男人的窝囊。日子一如既往得向前挪动着。小超市生意寡淡，女人常常是坐着瞌睡，一个年轻的出租车司机经常会来换零钱，每一次那个年轻司机来店里的时候，女人都会问一句，“有什么新闻吗？”然后就垂下眼睛，没期待回答，即便对年轻司机主动的暧昧，也是无精打采地敷衍着，女人知道，什么都不会改变。后来，男人失业，女人向自己的富商前男友借钱帮助男人创业，再后来，关于女人和富商前男友的流言就在小城中疯传，男人暴怒，婚姻似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最终，女人既无法放下过去，也不知道未来到何处寻，生活似乎被悬置在绝境里。

    这是电影《忘记去懂你》讲述的故事，一个简单的故事，没有跌宕的爆点，男人和女人的悲喜也似乎很平庸，但不知为什么，明明就感到了一种寒冷，从燥热潮湿的南方小城扑面而来，无法躲闪。其实很难用“爱”这个字来定义男人和女人彼此之间的感情，像大多数的夫妻一样，他们之间很少交流，但却又时刻关注着对方，他们和大家过一样的日子，却又总让人觉得日子里缺了点什么。习以为常，看上去无风无浪，却在锅碗瓢盆中露出了晦暗的底子。男人和女人在痴痴怨怨中打量揣度，在磕磕绊绊中相濡以沫，彼此张望，却似乎永远无法抵达，都在试探着向前呢，却还是胆怯，努力奔着路尽头的那一抹光明而去，但又相向无言，只能按下心头的那点躁动，不想，也就罢了。影片中女人的扮演者小陶虹在接受采访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躁动的东西，就像是那种湿漉漉地望着太阳的感觉。”婚姻中的男女，内心都有一头困兽。时时会有欲望准备叫醒它。但大多的时候它是睡着的。因为只有睡着，婚姻才是相安无事家常的日子，中国的家庭大抵如此。

    《忘记去懂你》是一部诚实的电影，影片呈现出了大多数中国家庭的婚姻现状，贾樟柯的监制让故事的背景依旧回归到了他熟悉的中国某个二线城市里的偏僻小县城，破败、凌乱，令人窒息的绝望，女人在婚姻中的挣扎像一个“苍凉的手势”。电影中有个情节印象非常深刻，每当年轻的出租司机来换零钱的时候，女人总会问，“有什么新闻吗”，我想，那一刻，女人心里的困兽定是醒着的。男人和女人的婚姻最终何去何从，电影没有给出答案，这就像对现实婚姻关系的一个隐喻，无解。如果非要一个答案，张爱玲的《谈女人》里有这样一句话：女人纵有千般不是，女人的精神里面却有一点“地母”的根芽。这根芽的灵魂该是包容、自我牺牲、妥协的。我想，答案早就有了的。据说，影片的原题是《陌生》，倒是也说清了婚姻的本质。男人和女人，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陌生，貌似一个来回，却是渐行渐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求一个“懂得”，终归是难得。

    “人生和电影，都是以余味来定输赢的。”的确，《忘记去懂你》是一部值得回味的电影，它让幸福的婚姻有些不安，让麻木的婚姻暂时获得安慰，虽然，它除了如实的呈现之外，并没有找到婚姻幸福的钥匙，但这都不重要，在现代人漏洞百出的婚姻关系中，它让我们重新思考，该如何安放自己内心的那头困兽。是让它一直睡着？还是让它一直醒着？

    忽然想起来一个在婚姻中受过伤的女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婚姻的重要性不是快乐，而是稳定。所以，是让它醒着，还是一直睡着，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冷暖自知吧。

 

萧红：不如不红

■　金钱草

    林徽因红了，徐志摩红了，张爱玲红了，钱钟书红了、沈从文红了……连饱受争议的汉奸文人胡兰成，都搭着张爱玲的东风红得发紫，不仅作品畅销一时，连书法、书信都拍出高价，民国时期的文人墨客都红过好几轮了，轮也该轮到萧红了。

    萧红身上的“民国范儿”一点都不输这些人，有些地方还尤过之而无不及，要烈性有烈性，要才气有才气，特别是那股子不要命的二虎气，更是非民国莫属。折腾完自己，折腾男人，折腾完男人，再折腾文字，不仅把自己折腾成八卦女主角，还一不小心折腾出不朽的文学作品。这种远远超出编剧想象力的传奇故事，要不拍成电影，简直是对观众极大犯罪。

    内地导演霍建起抢先发力，与黑龙江省官方合作，拍了部以推广黑龙江文化名片为使命的《萧红》，却重点指向萧红感情生活。哈尔滨姑娘小宋佳，怀着深厚乡土情感，拼尽全身力气，把自己的东北老乡由文学洛神演绎成花边女文青，由于用力过度，怎么看都装模作样。《萧红》不仅遭遇了市场“一日游”，而且还创造了全国多地“零票房”奇迹。倒是那张三人同床的暧昧海报，让萧红名声大振，萧红第一次隆重出场，就给广大观众种下风流女作家印象，让本来就已经边缘化的文学女青年群体再增添暧昧色彩。

    一向有文艺片情节的香港导演许鞍华，另起炉灶，时隔两年，联袂黄金搭档李樯，卷土重来，筹巨资再拍《黄金时代》。虽然有文艺女神及众多明星大腕加盟，但观众还是不买账，8000万投资打了水漂。这对黄金搭档还嘴硬，导演说玩得就是实验性，编剧说事先就料到这是种自杀行为。一群现代文学史上并不怎么知名的男女作家，在影片中成群结队，时而埋头演戏，时而直勾勾对着镜头说话，盯得观众阵阵发毛，一时分不清是看纪录片还是看故事片，是看穿越剧还是听口述历史。导演说得一点没错，这是一种全新体验，目的就是让你晕头转向。

    不得不佩服这对黄金搭档非凡的融资能力，他们是怎么说服投资人拿出8000万跟着他们一起往火坑跳的？难道是出于公益目的，为向观众普及现代文学常识？但又不像，影片并没有告诉观众一个女作家是怎么炼成的，一部作家传记，其文学作品竟然没有提及，绯闻男主角到一个不少。要是没有一点现代文学史垫底，对东北作家群没有深入了解，就是看100遍《黄金时代》，也搞不清一个大肚子女人怎么就那么招男人喜欢，整天东跑西颠的，就糊里糊涂成知名女作家了，而且还惊动鲁迅先生，经常操着一口急死人的书面语，慢条斯理地陪着吃饭。难怪前些日子去哈尔滨，萧红一位老乡会问俺：“萧红是不是跟鲁迅有一腿？”经过许导文学启蒙，连文青们都找不到北了。

    与市场冷遇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评论界的集体狂欢，报纸、刊物、屏幕、微信到处充斥汤唯唯美民国扮相，各家周刊都紧急推出萧红专刊，势头远远超过票房十亿的《心花路放》，专家、学者、作家、节目主持人、影视评论家无论对萧红是否了解，都一哄而上，可以说评论队伍远比观众队伍强大。有的记者还潜入萧红故乡，发回现场报道，萧红侄子、萧军儿女、骆宾基后人纷纷现身，以亲友团身份畅谈感受。一时间，街头巷尾说萧红，不明真相人还以为穿越到民国时代，文学春天又回来了。

    这支评论大军兴致勃勃地扒拉着萧红八卦情史，她有几个男人、她的孩子哪去了，她的智商、她的情商……不少专栏作家趁火打劫，捆绑营销，借着萧红火了一把。《萧红，那个饥饿的贱货》、《只因她贪恋泥淖里的温暖》一类标题，随处可见，有人还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样刻薄话给萧红下结论。梁文道甚至在一个读书节目里由萧红联想到男作家进而引申到男妓。套用窦唯说王菲那句话：“洒向萧红都是冤啊！”萧红临终前那句话竟一语成谶：“以后，我的作品不知有没有人看，我的绯闻肯定会流传下去。”

    许鞍华、李樯、汤唯的粉丝们都出来辩解，说看《黄金时代》需要门槛，言下之意必须有汉语语言文学背景和文青身份，才有资格看，这本身就是对观众的歧视，难怪观众会举着钞票奔向徐峥、黄渤怀抱，人家那里没门槛，不管你露几颗牙，只要会笑就行。好莱坞影片为什么能掏光全世界人民腰包？人家就是对观众一视同仁，用浅显易懂的故事推销其价值观，这正是《黄金时代》的致命之处。

    作为一个金牌编剧，李樯并没有编排出一个富有逻辑性的电影故事，许鞍华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怎么表达。据说李樯几乎搜罗了所有与萧红相关材料，埋头苦干三年半，交给许鞍华一个600场剧本，让她自己看着办。这个反复被提及的传说，恰恰暴露了《黄金时代》的先天缺陷。

    莫言说过：“用嘴说出的话随风而散，用笔写出的话永不磨灭。”虽然萧红是个短命作家，只活31年，但跟她来往的人都是耍笔杆子的，因而留下大量永不磨灭的材料。由于研习过绘画，她的《商市街》、《弃儿》、《回忆鲁迅先生》都有活生生场景，拿来就可以当剧本用，丁玲、萧军、白朗、聂绀弩、许广平、胡风、蒋锡金….这些现代文学史上响当当的人物都回忆过萧红，从骆宾基第一本《萧红小传》问世，到后来端木蕻良的侄子《我的婶婶萧红》、端木夫人的《端木与萧红》、萧军晚年整理的《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鲁迅给萧军萧红信简注释》….. 李樯有足够材料，还原一个真实萧红。

    但是这么多材料直接把李樯压垮了，让他失去想象力和创作力，他一头扎进史堆里，爬出来时，浑身挂满了萧红绯闻，他甚至没有能力找到一个要表达的主题，围绕主题进行取舍，而是将相互掐架的材料罗列在一起，直接捅给了观众。为了让观众消化掉这盘“老虎菜”，他突发奇想，有了“对镜说话”的创意，于是观众们看到了包括萧红在内的各路角色，对着镜头，滔滔不绝地背诵起自己的回忆录。而许导只是认准了萧红和李樯，一个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一个不知道怎么表达，两个人一拍即合，直接把一部人物传记片拍成了史料片，萧红被强行推向市场。

    其实萧红的故事完全可以变得富有逻辑性，让全世界人民看懂。如果把立脚点放在萧红作家身份上，因为想读书、写作，才抗婚、出走，才有了悲剧性命运，以文学创作为主线，将感情生活串起来，用三分之一篇幅做铺垫，三分之二时间谈八卦，萧红的正面形象就立了起来。这在萧红文章里比比皆是，比如爷爷的古典文学启蒙、伯父夸她是家族读书最好孩子、小学时作文出类拔萃，如果将萧红的文学成就，特别是文体上的创新远远超过号称有3000万粉丝的张爱玲进行重点渲染，观众也就理解了她为什么有狗血般的八卦情史，并产生深深的敬意，进而去看《生死场》、《呼兰河传》，去跟她的精神世界对话。

    《黄金时代》的强烈反响再次引发一场中国艺术电影命运大讨论，连习大大都忍不住拿它做引子，在随后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论述艺术价值和市场之间关系。虽然习大大没有提及影片具体细节，也没有号召大家去救市，各家影院还是闻风而动，火速加映上百场，但《黄金时代》还是让萧红背上了“票房毒药”的罪名。

    “金马奖”最佳导演的喜从天降，无疑给投资方打了一针强心剂，坚定了片方“放长线钓大鱼”的决心，《黄金时代》能否像《肖申克的救赎》一样，后发制人，给投资者带来滚滚财源，还真不好说。毕竟那个门槛高高地立在那里，想过去的都早就过去了，不想过去的连在门外徘徊都不愿意。

    我倒想建议许导和李编不妨再合作一把，把那个600集的本子拍成电视剧，还原一个真实的萧红，让萧红真正红一把，这要比几万字的《红高粱》硬抻成60集要轻松多了。

 

 

春绣何处，鱼飞何方

 

《绣春刀》

导演：路阳

编剧：路阳　陈舒

主演：张震　刘诗诗　王千源　李东学　聂远

上映时间：2014.8.7

■　易芳

    如果要写关于《绣春刀》的文字的话，那必须是一些与别不同的文字。因为这是一部那么与别不同的电影。

    在2014年百花齐放同时也良莠不齐的华语电影中，映前几乎没有做任何宣传、行销费用屈屈可数却在上映后获得高分评价和近亿票房，《绣春刀》必然是不得不提的一部电影。

    如果没有看过这部电影的话，最先会有的疑问恐怕会是：“绣春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某度一下得到的释义里，详解了该种刀类的构造特点，不过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绣春刀是明朝锦衣卫的专属佩刀。同专属制服“飞鱼服”一起，绣春刀是一种刀的同时，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没错，这是一个关于锦衣卫的故事。同时，这也是一部讲述“身份”的电影。

    单看这样的片名也许会认为，这是一个关于江湖儿女武林情仇的老故事，但事实上，这部完胜在剧本上的电影，其本质上根本没有讲什么儿女情仇。

    当然，从表面上看来，无论是卢剑星、沈炼、靳一川这三个锦衣卫的兄弟情，还是围绕官妓周妙彤的三角感情，都应该划得进“情”与“仇”的范畴里才对。但只要稍微把电影里的人物和故事琢磨一下，就会发现，这是一部相当残忍的电影。打破所谓的情仇爱恨，这部电影残酷地展现了“人其实是随着身份立场而表现的生物”这个内核。

    关于“官”还是“贼”，“贼”还是“兵”，小小旗官还是堂堂百户，所有的挣扎由此展开。关于为什么追杀魏忠贤的任务会落在三兄弟的头上，太监赵靖忠是用这么一句话回答的：“看你们三个混的那样儿，就知道你们不是阉党。”

    “那样儿”，就是现在中国人爱说的：一把年纪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混成这样大概算是完了。而正因为“那样儿”自古至今都是这样不堪，大哥卢剑星为了圆母亲对他扬名立万的梦执着于百户之职，老二沈炼在面对魏忠贤的金条时动了一念之差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因为“那样儿”，如赵靖忠所说：“当我选中你们三个的时候，你们三个就已经是死人了。”

    命运有时由不得人。

    可是每个人仍然都还是想摆脱“那样儿”。

    不同的身份上，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人一生里，每一个选择都可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于自己的，更关乎别人的。看起来是爱的，可能是恨，比如周妙彤对沈炼。看起来是恨的，可能是爱，比如师兄丁修对师弟靳一川。

    人往往是，只在原地转一个身，就会发现，事情原来完全不是自己看到和以为的那样。而每个人所站的那个地方，就是位置，就是“身份”。那里决定了一个人的视野和选择，可也可能只是变换一个方向，一切就都变得完全不同。最终，身份这个东西，变得虚无而又可憎。

    在大时代的变迁下，个体的命运是异常渺小的。而反过来说，所谓的大时代，不过是个体的选择。

    优秀的结构和紧密的环扣，个个鲜活独当一面的人物角色，让一个故事一部电影分出了众多层次，只需要在原地转一个身，就能看到不同的角度和内容。

    绣春刀和飞鱼服所象征的身份，在时光里成为历史，但在历史中挣扎的人们，又创造着更多新的身份。电影最终，三兄弟催马关外，那是唏嘘的回忆，也是美好的向往。也让人禁不住在想，那样悦耳的名字里，寄托着的是人们怎样的期翼。

春绣在心里，鱼飞向自由。

 

 编辑手记

    年底的这个版并非突发奇想，从砂时计5月份将归来的这篇稿件给我时就在思考它——为本年度引发舆论或口碑影响的部分国产电影做一期专版。之所以选择国产电影，是因为进口片多以“大片”为主，类型单一，影院观之有限；国产电影则在几年前便打破“高成本、大制作”的禁锢，资本运作的多样性催生了一批高票房争议多影片的同时，也不乏小众点睛之作，极大丰富了受众的观影视野。中国大陆电影票房纪录年年刷新，国产电影与进口分账大片几呈分庭抗礼之势，在这样的市场语境下，对前者的关注自然也更多一些。资本运作如何造就当下百花齐放之势暂且不表，本版只想从观影者个人角度，以感性的方式来表达这种纷繁复杂的市场情怀。对于这些撰稿人而言，每年十余部到几十部的观影量中能留下文字的作品并不多，从中也只能对国产电影概貌得以管窥。但多年后回头再看，这些题材、类型、叙事手法至演员表现各不一的影片，也许正在构筑国产电影的“黄金时代”。